【醫路心語】你問我怎麽看待死亡

  【編者按】醫學部黨委宣傳部自2014年6月啟動了“醫路心語”主題征文活動, 廣大師生積極參與投稿,從求學、從醫🤷‍♀️、教學、科研等多個角度,分享了自己在讀醫求學之路、教醫育人之路、行醫問診之路上的故事與感悟👝,感情真摯、發人深思、引人共鳴。意昂2官网特開辟“醫路心語主題征文”專欄🧑🏿‍🎤,從眾多稿件中擇優摘編刊登🕵🏿‍♂️,以饗讀者。

  平日裏和同齡朋友聚會,行外的朋友常會問我用什麽心態看待死亡🈳✈️,這是他們覺得很神秘的話題。上周和一個德國來實習的小姑娘Maren在一塊兒,她帶著面向世界不同國家的調研項目來,主要是涉及palliative care(姑且翻譯為“姑息關懷”吧)📉,她反復問我關於dying people的問題。好在剛在重症監護輪轉完,那裏每一天都有人在死去👩🏼‍🌾,這些經歷讓我得以回答這樣一個問題🪺。

  讓我來告訴你我眼裏的生死🛢。讓我來給你們講幾個小故事🧘🏻‍♀️🙅🏿。

  1🪪💇🏻、倔強的老先生

  第一次和死神打交道,是一個胰腺癌晚期的老先生🧑🏻‍🦲,上級說💁🏻,他活不過這個月底。他其實並不算老,他才63歲,後來我還知道😹,他是個企業高管🧗🏿🪡,有個優秀的兒子還在美國讀書👬,他其實正是人生的巔峰時刻。老先生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本來只想在生命中的最後時光多看看這個世界🛥,無奈癌症給他帶來的劇痛讓他只能回到醫院。我從其他住院醫手中接管老先生的時候,他正是被病痛從大自然拖回到冰冷的病房裏的時候🐫,他神智尚好,只是癌痛和頑固的腹脹和便秘折磨得他脾氣暴躁,在病房裏是個人人皆知的“棘手”的病人🚴‍♂️💸。

  在醫院裏,有許多這樣的“老病號”🖐🏽,他們大多性格暴躁、蠻不講理,總是提出各種諸如拒絕檢查🧖🏽‍♀️🧎🏻‍♂️、拒絕治療的無理要求,他們對醫院和醫生極度不信任,一遍又一遍重復一樣的問題,而又聽不進去一遍又一遍的回答,導致醫生的臨床工作非常辛苦。說真話,我們都不喜歡和這樣的病人打交道🫀。

  我去看老先生的時候,他又開始埋怨為什麽他的腹脹總得不到解決,在交流中我訝異於這樣一個臨終病人是如此有主見,我給他的問題的回答他都會加以自己的思考和判斷🧑‍🏫。我們第一次見面,聊了很久,後來上級大夫告訴我,老先生第一次和我交談後就非常相信我,因為以前從來沒有大夫像我這麽詳細地向他解釋病情🧔🏽‍♀️,並且告訴他我的分析。即使有些問題難以解決,他仍然願意嘗試我的提議🚴👧🏼。我很感動,並不是因為得到了“棘手”的病人的信任☺️,而是為他本身,他直到生命的盡頭仍然保留的獨立思考的能力。

  老先生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糟糕🍻,他開始吃不下任何東西,他用過所有的胃腸動力藥,中藥↗️、西藥、灌腸甚至理療,但肚子脹氣還是一天比一天更嚴重。有時候帶老先生去做檢查,他早就連輪椅都坐不了,我們就推著病床滿醫院跑🦹🏼。老先生一出門一定會戴上一頂很紳士的帽子,推著床行進的時候他會向每一個讓路的路人親自說對不起、親自說謝謝,看著帽子下露出的幾根銀發,我甚至覺得它們在風中驕傲地屹立著,即使是死神早就在不遠處招手,它們像它們的主人一樣☂️,從沒放棄尊嚴。每每看到老先生的堅持,我都為之動容。

  隨著他的狀況越來越壞🈚️,他的妻子也越來越焦慮和暴躁🧝🏽‍♂️,是典型的“老病號家屬”🧑🏻‍🦲,她看起來似乎無法接受事實。那時候我剛入科,第一次接觸臨終病人,稚嫩如我真的快要支撐不下去,每天我既不忍心去看垂危的他,也招架不住他妻子每天的質問。我實在很想告訴她老先生好不了了,他就是會這樣🧑🏿‍🦱,一天比一天差。但誰也不忍心這麽做。每天回宿舍我都覺得身心俱疲,一邊是他曾經驕傲又有尊嚴的面孔,一邊是他痛苦地蜷縮在床上的情形,兩個畫面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直到現在快要過去半年了💥,想起這些🙋🏿‍♀️,想起我當時的怯懦、我的無能為力,我仍然難以釋懷👨🏻‍🏫。

  有一天夜班醫師告訴我,前一天晚上老先生忽然對夜班醫師說“我現在很快樂,我的妻子很好,我的兒子很好,我很滿足👨🏼‍🍼,我沒有遺憾”。

  後來老先生還是走了⁉️,在他告別之後兩天的夜裏,血壓突然掉下來🧑‍🦽🧑🏻‍🦯,家屬按照老先生的願望拒絕了一切有創搶救,他平靜地離開了。

  

  2🏑🗒、我握著你的手

  老爺爺是我在重症監護的一個病人👏🏽,從來沒有關註過自己的身體🔚,直到黃疸已經很嚴重並出現全身乏力才去看病,直接被診斷為結腸癌伴有肝轉移🧚🏿,CT影像裏老爺爺的肝臟簡直是驚悚🧑‍🎨,看起來已經幾乎被腫瘤細胞吃光了🛂。老爺爺入院第二天就出現休克🕠,急診開腹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腸穿孔🙋🏿‍♀️,一肚子混濁的臟水🏃‍♂️‍➡️,估計是因為腫瘤已經吞噬了他的炎症反應能力,老爺爺術前沒有發熱也沒有腹痛𓀑。老爺爺是從手術室直接轉入ICU的🧌。感染性休克,肝臟衰竭,昏迷狀態。去甲腎上腺素很大劑量持續泵入,液體快速輸註,依然難以維持的血壓🧘🏼‍♂️,加上極差的肝臟功能,導致凝血功能極度低下、代謝不掉的乳酸,所有人都斷言,老爺爺即使脫機拔管🙍‍♂️,所剩時日也不多了👨‍💼。

  監護是個沒有故事的地方,大多數病人沒有說話的能力🗳,或者為了更好地呼吸機支持而持續處於鎮靜狀態。大多數病人都24小時沉沉地睡著👯‍♀️,身上連接著大大小小的管路,特護24小時守在病人旁邊,維持生命的機器24小時滴滴地運轉著🧘🏿‍♂️,時不時發出扣人心弦的報警聲。每一天醫生會無數次去觀察病人🫓,觀察監測的儀器的指數👨🏽‍🦲。每一天對於病人的病情有醫生之間的交流⛹🏿‍♂️,有醫生和護士之間的交流,唯獨沒有醫生和病人的交流🧙🏽‍♂️。他們同外界完全隔離了,家屬會在每日下午有30分鐘的探視時間☕️,大多數是一進來就開始哭喊💁。我看著他們的悲痛🤾🏻‍♀️,但我永遠都不可能明白🧑🏻‍🦰🧎‍♂️‍➡️。他們在我眼裏都是沒有故事的人。

  老爺爺在ICU住了4天🧑🏽‍🎤,經歷各種波折,終於脫機拔管了。拔管後老爺爺終於開始有些許微弱的意識🚸,我依然每隔幾個小時去看他🐾,每次都大聲呼喚他的名字為了了解他是否有意識👩🏿‍🦰,有時候我會在他耳邊說話鼓勵他🎨,不管他是不是聽得到,他偶爾能在我說話的時候看我一眼,而大多數時候只是呆滯地望著天花板💪🏽。有一天我夜班➾,老爺爺有點躁動𓀕,我檢查了他的各項指標尚在控製範圍內😳,我不知道他怎麽了,於是握著他的手🆚🎦,像平時一樣✧。只是這天他突然緊緊握著我的手,我用力一握👩‍⚕️,他也用力握我的手回應我🌬,握得很緊很緊✋🏿,我試圖和他說話問他哪兒不舒服💕,我指遍了全身,老爺爺都直搖頭🤵🏽‍♀️,我糊塗了,我說“爺爺您是不是要我在這兒陪著您?”,老爺爺立即更用力地握住我的手似乎表示同意↙️🤴。我心裏好像被觸動到了什麽。可憐的人!我告訴他我會陪著他,他終於不再躁動🫷🏼,只是仍然呆滯地望著天花板。我就這樣握著他的手🌴,很心疼地,他的力氣那麽大,握著我的手再也沒有松開,我甚至懷疑這樣虛弱的他是不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來尋求一點點關懷和陪伴,即使是素未謀面的陌生的我💂。然而ICU一屋子的重病人🤌🏿,我不可能一直陪伴老爺爺🦸🏿‍♂️,特護跟我說其他病人有情況🦚,我跟爺爺說我必須得去一下☃️🚍,老爺爺拼了命似的用力握緊我的手不讓我抽開,我的手已經淤血到變涼發紫了,無論我怎麽解釋,無論我怎麽承諾,他也不肯松開半點👷🏼‍♂️。實在沒有辦法🍠,我使勁拔出了自己的手,老爺爺眼淚一下子就充滿了整個眼眶🏃‍♂️‍➡️,好像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而崩潰。

  後來,老爺爺轉回普通病房了𓀓。在此之前我一有空就會去握著他的手,偶爾對他說說鼓勵的話🧘🏻‍♀️,他總是很用力地抓著我🧖,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再後來,我聽說老爺爺轉回普通病房後5天就去世了👩‍👧‍👦😐。

  

  35️⃣、她的眼神

  老太太一生過得放縱不羈愛自由♕,年輕時是個工人👨‍👨‍👦‍👦,13歲就開始抽著大煙👷🏼‍♂️,喝白酒👩‍🦽,老太太自己說,白水不好喝,她從不喝白開水。老太太因為咯血而來,還有一陣一陣的背痛。來了以後我們看了片子,老太太肺裏有個長相猙獰的大腫物,兩次片子一對比🙇🏿‍♂️👩🏻‍🎤,倍增時間非常短🧝‍♂️💩,還有縱隔腫大的淋巴結。這樣一個大煙槍🤽🏻‍♂️,這樣來勢洶洶的腫物,惡性腫瘤✋🏼,我們心中已經有一個答案了💁🏻‍♀️。我們把猜想告訴家屬,他表示在診斷之前先瞞著老太太☝🏼🔉。為了確定診斷需要做一系列的檢查,好不容易做了個支氣管鏡,取到的病理卻沒有找到診斷意義的證據。於是還要做穿刺活檢,還有一系列評估腫瘤分期的檢查。這一折騰就是兩周時間🧑🏿‍💼🧎‍♀️‍➡️。

  兩周時間☝🏻,我每天都去看她。她總說自己沒事,沒什麽不舒服🫱,其實她身體很弱,她需要間斷地吸氧,她每天晚上都需要止疼藥來緩解劇烈的背痛,後來證實👸🏽,那是肋骨上已經有了轉移竈,她還在病房暈倒過一次⛹🏽,從此以後我要求家屬24小時陪伴她。我也慢慢成長起來👨🏻‍🦯🌂,面對這樣的病人,我不會像從前那樣怯懦。每天去看她的時候我都會握著她的手🤭,到後來我一來看她她就主動拉我的手,我總和她說笑🔛,說笑的同時批評她不能一口渴就喝濃茶,不能那麽挑食稍有不合胃口就吃得很少👩‍👧‍👦。她也經常邀請我吃她的水果,我們每天都表面愉快地交談,只是慢慢地,我在問她病情的時候她的眼裏開始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有時候她看著我平靜地說話💆🏿‍♂️,但我總感覺她好像很慌張,好像很恐懼,好像很悲傷,好像一個做錯了事卻不敢說而手足無措的孩子🫦。可是她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而我也不能擅作主張打開這個話題🏦,我們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墻,而我永遠都不能打破,因為這是中國式的道德🙋🏻,家屬對於病人的知情擁有絕對的決定權➝。

  後來,老太太的穿刺活檢病理也沒找到我們要的證據👮🏼‍♀️,而與此同時👰🏽‍♀️💆🏽,她的腫物又長大了,腎上腺和骨掃描都發現了可疑的轉移竈🏭。老太太的兒子決定讓老太太帶著止疼藥回家去。我心裏很不好受🩹,被西方思想影響著,我始終認為老太太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病情並且決定是否留在醫院治療𓀂。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老太太出院的那天🦙,上午我帶著文件去給家屬簽字👊🏽,我想我很希望和老太太告別,但我擔心自己無法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和她說笑👴🏽,最終還是沒走這一步。那天我身體很不舒服,中午帶著還朦朧的睡眼穿著便裝從同學宿舍回到病房,在電梯口遠遠地家屬就跟我打招呼🧜🏻‍♂️,家屬一如既往地熱情𓀋,跟我說有空去他們那兒玩。我拉著老太太的手,說“出院了🙅🏿‍♂️?”➗,老太太笑著說“是呀出院了”,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尷尬極了🫛🪻,我不想笑著👩🏻‍💻,也不能悲傷。我以為看過這麽多的死亡以後我已經很專業了🐟,已經可以在病人面前屏蔽自己的情緒了。可我還是做不到。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輕說“很好,沒事的”🧑🏿‍🚀。有千萬句我想告訴老太太的話,到了嘴邊只有這五個字。老太太微笑地看著我🗽,我永遠也忘不了她的眼神🐏,那裏好像包含復雜的情緒,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我的故事講完了。你要問我面對病人的死亡有什麽感受🔟,我想如果我有機會👲🏻,我希望我能坐在床邊久久地握著老先生的手,聽他告別。而對於老爺爺和老太太🎾,我沒有什麽遺憾的🏂🏿,只是老爺爺轉回普通病房以後我常常在想🕺🏻,還有沒有人這樣一直一直握著他的手👮🏻‍♀️🏌🏿‍♂️,直到他離開🥡,有沒有人可以讓老太太釋懷🫲🏼,能化解她眼神裏的困惑,讓她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Maren還是要問我關於dying people的問題🏵,我告訴她“Yes, sometimes I feel really sad, I even want to cry for them. But that would happen afterwards.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them, I have to be professional, because I am a doctor.”

  這些關於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是這個職業🤞🏿、這襲白衣要求我們承受的東西🧟,你可以覺得他們無關乎己,你可以單純地治病而看不到他們的喜怒哀樂👍🏿,這絕不妨礙你是個醫術精湛的醫生,但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他們太沉重了,沉重得讓人無法喘息🩺。而不管多沉重都得放在肩上🚴🏽‍♂️,Because I am a doctor.

  (人民醫院 08級八年製 林曉清)

  編輯🧆: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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