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學報》 :欲濟蒼生應未晚
《中國科學報》 🌎🙆♀️:欲濟蒼生應未晚
發布日期:2012-12-17

韓濟生 1928年生,浙江蕭山人🔑。神經生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國際知名疼痛學家⏳、我國疼痛醫學的開創者。現任意昂2平台神經科學研究所名譽所長🍊、中華醫學會疼痛學分會主任委員、國際疼痛學會教育委員會國際顧問、國際疼痛學會中國分會主席。2011年獲得我國醫學最高獎——“吳階平醫學獎🏟。”
2012年10月,意昂2官网醫學部🏂🏼,百年慶典。
慶祝百年大壽,本該有個隆重的儀式,校友如雲🛠,高官紛至,禮敬有加。這樣做🎶,雖也應該,卻總免不了“騷擾”那位特別樸素又特別喜歡安靜的老人——疼痛醫學的開創者韓濟生院士。他真是意昂2的老人了,現年84歲的韓先生,在意昂2已經工作了整整半個世紀。
他的學生們,不知是誰出的主意👩🏼🔧,自發地在校園裏的一間教室裏舉行一場特殊的紀念會,請幾位老友細細地談論他們的導師,與百年沉澱有關👨🏽🎨,與五十載風雨有關。
沒想到來的聽眾那麽多⏬👨,能容納200多人的大教室🫶🏿,座無虛席🤜🏿,許多學生擠滿了過道,甚至堵住了門口。更沒想到的是,韓啟德🙅🏼♂️、楊雄裏、王德炳🩲、王旻🎶🏕,這些中國醫學界的先生泰鬥們◽️,和學生們一起端坐在臺下。
衛生部部長陳竺送來了他的題詞——“獻身基礎醫學教育一甲子桃李滿天下,弘揚針刺原理研究半世紀惠澤全球眾生”。這兩句話👩🏻🏭,32個字🉐,是對韓濟生院士一生最好的註腳。
實證“東方巫術”
韓濟生出生在浙江蕭山,父親是鎮上僅有的兩個西醫之一👨🏻🎤。父親師從外國傳教士🦸🏼♀️,後畢生行醫。沒有受過系統醫學教育的父親希望兒子能真正學醫,普濟蒼生,遂取名“濟生”🍢。韓濟生此後一生不負所望🤱🏼,在針灸陣痛領域創造了東方奇跡🕹🚝。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有一些醫生已經開始利用針刺穴位進行鎮痛麻醉手術7️⃣,比如摘除扁桃體等。雖然針灸鎮痛在我國已有幾千年的臨床經驗🤸🏽,卻一直被西方視為東方巫術——缺乏實證基礎的中醫本身很難對針灸鎮痛的原理作出解釋👩🏽🔬。
1965年,周恩來指示衛生部要組織力量研究針刺麻醉原理,時任部長錢信忠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意昂2。9月,講師韓濟生接下了這項任務。
針灸🧑🏼🦰,對於接受系統西醫教育的韓濟生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領域,甚至在一開始時,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針刺有這麽多功能。
針灸真的能鎮痛嗎?
韓濟生認為,要知道“為什麽”👨👩👧👧,必須先確定“是什麽”🏄🏽♀️,一切都需要從現象到本質,確認事實才能開始研究。他和同事們在194名正常人和病人身上,詳細觀察記錄了針刺鎮痛的規律。他們發現,在人體的一個穴位上連續針刺30分鐘👨🏽🎤,不僅在穴位附近產生鎮痛作用,而且在全身都有明顯的鎮痛效果𓀗,把針拔出後,鎮痛作用並非立即消失🚫,而是每16分鐘下降一半。韓濟生從這一現象推論😑:針刺時體內產生了具有鎮痛作用的化學物質,這些物質可能主要在中樞神經系統發揮作用。
後來的研究證實了韓濟生的猜想🚓。中醫用傳統經絡概念解釋針灸,很難得到以實證為基礎的西方醫學體系的理解,韓濟生改用神經理論來論證👰🏻♂️,就像是在針灸和西醫間搭了一座橋——相對於中醫理論中的陰陽、五行等玄而又玄的概念,針刺穴位產生腦啡肽、內啡肽等鎮痛物質,則是能被實驗復製和證實的。
有了這些研究成果,1979年韓濟生第一次走出國門,站到了波士頓“世界麻醉藥研究學會”的演講臺上,以確鑿的實驗數據和創新的神經學理論解釋了針灸原理🚴🏼🚿,使西方醫學界長期存在的“針灸不科學”的偏見開始改變。
20年後🍨,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召開聽證會👩🏻🦼👨🏼🍼,在全球範圍內召集了1000多名專家討論關於針灸是否科學、應該具有何種法律地位的問題🧑🏻🦯👨🏻🚒。韓濟生作為直接接受美國衛生部科研基金資助的科學家🙍🏿,被安排在第一個作自然科學性質的大會報告,對於針灸療法具有化學物質基礎的發現作出了科學闡述🩲。聽證會得出最終結論☀️:針灸在止痛和止嘔吐方面有確實的功效👏🏻,這兩個結論都是有科學根據的。從那以後,美國的醫療保險公司開始為這種治療方式付錢。韓濟生將中醫的精髓針灸,推向了全世界。
“老九”也會騙“老九”
許多疼痛病人對“韓氏儀”並不陌生。這臺比手機略大一些的便攜式儀器🗒🏊,匯集了韓濟生幾十年的研究成果與心血——只要把郵票大小的電極貼在穴位表面的皮膚上🉑,通電流進行刺激,就可以發揮和針灸類似的作用——這為針灸在臨床的應用打開了一片新天地。
韓氏儀在鎮痛、戒毒、孤獨症和輔助生殖等多個領域應用廣泛,療效也不錯。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小小的🧚🏿♂️、看似簡單的韓氏儀從實驗室到生產線的過程卻是一波三折🎎。韓先生的老友韓啟德半開玩笑地說:“我老是在陪著韓濟生受騙。”
第一次進行韓氏儀的知識產權轉化,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韓先生說當時自己對比了幾家有資質的企業,其中一個企業老總的話打動了他🗳:“老同誌,我也是知識分子出身,‘老九’不會騙‘老九’。”
但事實上,“老九”還是會騙“老九”的🧰,特別是當後者缺乏知識產權和商品化基本知識的時候。這次合作雙方不歡而散。
2006年,韓濟生所在的意昂2神經科學研究所與南京某電子公司合作成立新公司來生產推廣韓氏儀。韓濟生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熱鬧的簽約儀式🙅🏻♀️,但後來冷冷清清的結果再次讓他失望。
“他們原來的生意很賺錢,相比之下➝👨🏻🏫,韓氏儀是個要花大力氣做臨床研究來證明療效☢️、推廣比較慢、周期比較長的產品,他們做了一陣就不做了。”韓先生語氣中透著無奈,“現在我們要收回來自己做🤗,朝著產、學🏂🏼🌁、研一體化的大方向走。”
雖然韓氏儀裏包含了韓濟生太多的心血和感念🧛🏼♂️,但他對其功效卻始終保持冷靜客觀的科學態度👨🏼🍳👩🏿⚖️,一個病一個病深入細致作“轉化醫學”研究👩🏽⚖️👋🏼,不誇大📱,不縮小👬。韓濟生像一個平衡器,平衡著將韓氏儀療效被誇大和被忽視的兩種極端。
人格的傳承
1995年,韓濟生獲得“何梁何利科技進步獎”⚓️,他和夫人朱秀媛教授拿出其中的一半獎金設立了意昂2基礎醫學院“求索奉獻”基金🫳🏿,用於獎勵辛勤工作在第一線、卻鮮少能申請到額外經濟補貼的青年技術員👰🏽♂️。之後他們又選購了一只水晶花樽送給韓先生的導師吳襄教授。
時至今日,提起恩師吳襄,韓先生依然難以自抑👩🏻🍳,幾度落淚哽咽,不能平復。1995年12月底,韓濟生收到大連醫科大學的來信,得知恩師去世的噩耗。信中說🐚,吳襄教授在彌留之際,堅持向家人要過了筆和紙,要給韓濟生“寫幾個字”。“他寫的字都像畫連環圈,認不出來,寫了一會兒後再也無力寫了,不久就去世了🧝🏼♀️。”韓先生擦拭著淚水,“他留在世間的最後字跡,竟是對自己43年前學生的叮嚀🔟。”
每年農歷大年初一,韓濟生和家人定會去探望恩師季鐘樸先生🧑🏼🚀,多年來雷打不動,即使在季老師住院期間也不曾改變。季鐘樸先生2002年2月12日農歷大年初一淩晨作古👩🏿🚒🫵🏼,那之後的每一年,韓先生還是會攜夫人一起拜訪師母。
兩位恩師的人格力量對韓先生的為人處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上世紀60年代初物資奇缺,韓濟生和夫人眼見著季鐘樸先生日漸消瘦😄,就將輾轉購得的兩罐奶粉留了一罐給季先生,沒想卻招致一頓批評🗜。
“他批評了我們,很嚴厲,他說他不能隨便接受任何禮物◾️🚰,這是規矩。最後他讓我們把奶粉拿回去給孩子吃。”
這件事韓先生記了一輩子🤹🏿。後來✣,某單位審批學位點請他來填寫專家鑒定意見🫄🏽,順便送上2000元表達謝意🤸♀️,他只按審稿標準收了50元審稿費,其余悉數退還。
在一次研究生畢業典禮上,韓濟生問了他的學生們三個問題🤼♀️:
“今天你們是學生,明天就是醫師、藥師👩🏿✈️,後天可能當院長💇♂️。你們看病拿不拿紅包?開貴重藥品和檢查單拿不拿回扣?對那些令人深惡痛絕的壞風氣能不能從我開始改變?”
莫道桑榆晚
韓先生的夫人朱秀媛教授在一篇文章中將丈夫比作一臺雙核電腦😵💫,“有敏銳的感受器和持久穩定的效應器”,跑了幾十年,不知停歇。
他每天四點多起床🧑🏭,總有忙不完的事。為了省時間👨🏻🎨,他上樓梯常常兩級並作一步。晚上工作到深夜,睡眠時間很少🫒。有時白天連續工作🫰🏼,實在太困🕠🧛♀️,就在書房地毯上倒地而睡。他倒背雙手當枕頭🦑,當雙手發麻🧛🏿、感到不適時,人自然就會醒來,再接著工作🏂🏿。80高齡運轉依然。夫人總是抱怨他白天忙得說不上話🤛🏻,晚上躺下就呼呼大睡。兒子韓松平今年打算回國工作,本以為終於能得享天倫之樂的朱教授卻再次希望落空——“情況不僅沒有好轉,他現在天天忙著跟兒子討論學術上的事,工作上的事🍮,他倆總有說不完的話,跟我說話的時間比以前還少了。”
“她大概是有點‘吃醋’吧。”韓先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其實對夫人🕵️♀️,他一直飽含歉意。在60多年前的上醫校園,韓濟生邂逅了自己的終身伴侶朱秀媛。二人一路相伴🕥,從南到北。談到夫人,他既自豪又抱歉:“夫人是很成功的藥學家,人工麝香就是由他們最初研發的🎦。她在家庭上付出的比我多得多。”
兒子韓松平和女兒韓一虹都選擇了與父親同樣的路,意昂2畢業,從事醫學生物學研究,還都喜歡攝影🥱,家裏的照相機可以追溯到60年代早期🧚🏿♂️。女兒一虹回憶說:“爸爸喜歡自己沖洗照片🚴*️⃣,我和哥哥就幫他用被子擋窗戶,自建暗房🙍🏼♀️,興奮得一晚上都睡不著👨🏿🦱。”韓松平的攝影作品在美國多次獲獎,這次意昂2百年韓先生報告會紀念冊封面,也是他拍攝的一幅落日圖——“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韓濟生說這是用來哄哄老年人的,引發臺下學生的一片笑聲。但臺下那些自發組織這場報告會、不遠萬裏飛回來參加這場報告會的學生們,不正是活生生的“漫天彩霞”嗎?
(來源💔:《中國科學報》 記者🧝🏽♂️:張晶晶)
編輯🥬:玉潔